一个小时前。
程纪蹲在监狱里吸了她的最后一支烟。
很快门被打开来,那个男人慢慢的走进来,说:“我来带你出去。”
程纪把烟头丢在地上,抬头看他,她一笑,目中尽是妖娆,艳丽的如同日落,双唇启,的确有勾人的资本:“你到底,把我当什么了?”
钟易道:“我来带你走。”
程纪微挑嘴角:“带着我去看你和许小姐的婚礼么?”
“我不会真的和她结婚。”钟易道,“你看有没有什么要带的,立刻得走。”
“若我……要是不走呢?”
“由不得你。”
他下了死命令,他要她出去,她就只能出去。
走的时候,程纪一字一顿:“钟易,其实那个女人很爱你,比我要爱,因为我比较恨你。”
他让她从女孩变成女人,之后弃若敝屣。
也是他让她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度日如年,苟延残喘。
在外人眼里,他高高在上,她只是妓、女。
却不知道在那些昏天黑地的日子里,他们如何撕咬,如何缠绵。
钟易眼色微沉,他道:“没关系,我爱你。”
程纪说:“钟易,你对我不是爱,是占有欲。”
钟易道:“是爱。”
“有一天你会后悔。”
“我不会。”
只是男人的话,有什么可信的呢?
……
钟显的脸色阴沉的像结了块冰,道:“被人带走了?”
自从半年前开始,他大多风轻云淡,鲜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。
局长畏畏缩缩:“是……是啊。”
钟显拧着眉心不说话,好不容易有了线索,没想到竟然晚了一步。
他和季医生回到车上。
季医生来这的目的,是为了应急一些紧急措施的。他看了钟显,道:“钟易将苏小姐绑去的目的是什么,这点你有没有搞清楚?”
钟显道:“我和张家这门婚事,是我母亲拿的主意。结婚之后钟氏大部分财产会归我。钟易野心勃勃,自然不满意,或许他抓苏姜,是想留一个可以控制我的把柄。”
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,钟易让他娶了苏姜,他没了继承权,家产都是他钟易的,不是更好?
难道钟易担心的是他既放不下继承权,又放不下苏姜,怕他在他过继股份时从中作梗么,所以才绑了苏姜,让他老老实实把自己的股份给他么?
季医生惊讶道:“你对苏姜这么冷漠,他还是看出来你对她的感情了?”
钟显点头,原本不敢确认,但钟易能快他一步接走程纪,这说明他早就怀疑他了。
“现在这事该要如何处理?”季医生问道。
“钟易如果想要股份,那么苏姜的作用仅仅是人质,就不会有危险。”
如果是这样,钟显只需要把这个订婚典礼给办了,得到股权后,再把所有的股份转让给钟易,钟易自然会放人。
……
程纪没想到在柯山的这栋别墅里,竟然会看到苏姜。
钟易没把她当人看,她的身上都是伤,可又没有伤筋动骨,大概是用鞭子抽的。手脚也用东西绑着。
苏姜见到她,没有一丝意外。
程纪道:“他还是抓了你。”
苏姜没说话。
程纪自嘲的笑:“你知道么,他口口声声说的感情,却全部要踩着其他人的血上去,也不管我是不是受得起。”
她看了会儿苏姜,却发现她双手捂着肚子,微顿,立刻猜出原因:“你怀孕了?”
苏姜:“嗯。”
程纪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,道:“这次不敢了。”
她的话来得突然,没头没尾,却听得苏姜心头一颤。
程纪走了。
苏姜不知道她这是要去哪。
……
钟显的订婚宴的那天来的很快。
张怡是个模特,白色礼服架在她身上,极其合适。
钟易到场时间算早的,他道:“恭喜。”
“你和许栩也快了,用不着恭喜我。”他跟钟易之间的那点事双方早就知根知底,这会儿甚至没必要虚与委蛇,钟显满脸讥诮。
只是当他把视线移到许栩身上时,却发现她瘦了不少,整个人很没有精神。
许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不过她直到订婚宴结束,还是什么都没有说,就跟钟易回去了。
张怡和宾客在休息。
钟显一个人站在走廊上抽烟。
一道脚步声响起,他抬抬眼皮,看见面前站了个女人,怎么说,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和苏姜某些相似的东西。
冷漠。
但苏姜起码像个人。
当然,他对苏姜的判断,这里面加了感情分。
那个女人说:“我叫程纪。”
这个名字在钟显脑子里转了一圈,他立刻就想起来她是谁了。
钟显道:“钟易放你出来?”
“偷偷出来的。“她随随便便就出来了,也有可能,钟易没有关她的打算,或者说,他料定她不会背叛他。
毕竟当年,她是同谋,那会儿她对他忠心耿耿。
程纪道:“不去救苏姜么,她在柯山。”她轻飘飘的说,“钟家的男人,都是情种。”
虽然钟易对她不是爱,只是种执念,但他做的这些,的的确确是为了她,执念也是情,她的话不假。
程纪的话让钟显脸色巨变。
钟易劫走苏姜,挑拨两人感情。
他身边有个叫程纪的不起眼的女人,这段时间之前,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。
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他和张家接亲。
他曾无数次对他说,你才是钟家的继承人。
他有一间书房,书房里有……
钟显抬了抬眼:“你有没有给钟易送过一个打火机?”
“有,Zippo的。”
……
一连串的细节连接在一起,瞬间就把这一切给串了起来。
——“钟家家规,继承家业的者,娶之门当户对。若独子,不愿乘业,可随意娶,若双子,则其一可随意,其一不可,违者心上人死。”
这才是钟家家训最准确的版本。
钟显身上冷汗直冒,这全归因于他得出的答案。
钟易想要的,也不是那万贯家财,他想要的,至始至终,也都是一个程纪。所以钟易想让他娶张怡,因为那样他就自由了。
钟家的男人啊,都是情种。
但钟显从来不认为钟易也是,他从小自律孤僻、不合群、看不起人,为人冷淡自私,连对家人都没有几分真心,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情?而他在公司上的野心,从来都是光明正大赤裸裸的。
这样的结局让钟显有点始料未及。
钟显道:“知道钟家为什么没有人敢反抗那头家规么?”
程纪说:“知道啊。”
反抗钟家家规,钟家人会没事,但是那个女人会被活活弄死。她几年前就知道了。
所以,钟易是想替钟家清了“苏姜”这个门户,以保全程纪。
只能有一个,为了自己的,钟易选择牺牲苏姜。
……
客厅里,钟易在准备安眠药,许栩在一旁看得全身发抖。
钟易刚才说,喝安眠药死,最像自杀。选在订婚宴这天,连理由都很充分。
显然这杯药是给苏姜准备的。
许栩趁钟易没注意,偷偷上楼,进了关苏姜的那间屋子。
“你快走。”她哆哆嗦嗦的把苏姜手上的绳子给解开,“离开这儿,快,楼下车子,红色那辆。”她又把钥匙丢给她。
苏姜听闻,立刻站起来。
“想不到,你到底还是背叛我了。”钟易的声音冷冷响起。
许栩脸色瞬间一白,但下一刻她大喊:“苏姜,走啊。”
苏姜最后看她一眼,拼了命的朝楼下跑去。
钟易欲追上来,许栩见状,立刻抱住他,不料被他一把推在地上。许栩又伸手捁着他的一只脚,钟易回身,朝她狠狠踹了一脚。
在肚子上。
许栩痛得面部变形,但她笑了:“钟易,我在钟显订婚宴上,看到程纪了,她背叛你了,钟显现在肯定在赶来的路上。”
钟易脸色阴沉,又几脚下来,她坚持不住了,松开了手。
他很快追了过去。
许栩捂着肚子,边流眼泪边笑。
钟易,说起来,背叛你的人是程纪,不是我。哪怕你对我这样坏,我依旧舍不得做任何伤害你的事。
这一次,我帮你,帮你得到程纪。
也帮你,解决后患。
——“钟家家规,继承家业的者,娶之门当户对。若独子,不愿乘业,可随意娶,若双子,则其一可随意,其一不可,违者心上人死。”
……
苏姜还没来得及下楼,就看见钟显冲了进来。
单枪匹马。
他来得急,叫的人都还没到。
可在苏姜眼里,他也不是好人,见到他并没有冲上去,而是更用力的往车子那儿跑。
红色的,红色的。
苏姜一眼扫到,拉开车门,这就要走,不料钟显追上来,从她手上抢走驾驶座。
她心下一“咯噔”,说:“你还想怎么样?孩子真的已经不在了。”
钟显眼底像裹了层雾,他认真的看了她一眼,快速掉头,将车开出去,恰巧这个时候钟易追来,车子堪堪在他面前划过去。
钟易眉头锁死,这个时候他自己去追就没有什么用了。
好在他刚刚吩咐了人将山下的路锁死。
钟易回到房间,许栩还蜷缩在地上,他一把扯住她的头发,道:“知道么,我最痛恨是就是背叛。”
许栩头皮痛得撕裂,但她看着他笑,什么都没有说。
……
车子一路飞驰,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,只有简单的护栏围着,让人胆战心惊。
时间上车之后一个字没说,双手紧紧扣住椅背,难受得她有点想吐。
车速快得可怕。
钟显半途意识到不对:“快跳出去。”
苏姜侧目看了她一眼。
钟显的声音冷静到离谱:“刹车坏了。”
苏姜突然坐直,脸上不可思议。
这车是许栩提醒她开的,她前一刻还救她,难不成其实是在害她?
苏姜看着外面的护栏杆子一格一格倒退,要是没记错的话,在前面不远处会有一个大拐弯,但这么快的速度肯定会掉进山崖里边。
刹车踩烂了都没有用。
钟显往后看了看,又看一眼车窗,说:“快,三二一,一起跳。”
他又补充一句:“苏姜,信我这次,不会害你。”
那个弯出现在两人面前。
“苏姜,相信我,快跳!快!”
苏姜一咬牙,人往窗外扑。
结果两人同时出去,钟显一手拽着她小腿肚子。可由于惯性因素,两个人还是没稳住。
苏姜踩空了。
跌下深渊外。
钟显想也没想就跟着她一起下去。
本以为命就到此处,但想不到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山崖边离地面十几米的高处,一棵树横向生长。
苏姜看见的时候虽然伸手了却并没有抓住,她心里一凉,可身后的人抓住了,并且刚才他就及时搂着她腰。
苏姜一手撑着树,另外一只手搂着她。
树狠狠晃荡一下。
这时,车子掉在山崖下,重重砸到谷底,传来一阵巨响。
苏姜知道钟显坚持不久,抱着他的手有些迟疑,要不要放开他?
钟显知道她在想什么,凶狠的说:“我不准!”
她被他突然加重的声音震了下。
钟显说:“别怕。”
他握着她的手用力使了使力,把她往上提了提,苏姜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,握住了树干。
钟显把手放低:“踩着上去。”
苏姜说好,借他的手作为支撑点,她很快爬到了树干上,又往最里处爬,在最壮实的树干上,她坐下来。
腿都软了。
钟显的手似乎有些虚,苏姜才想起他,急忙说:“你怎么样?”
他没说话,力气差不多用干净了。
树枝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,摇摇欲坠。
过了好一会儿会儿,钟显说:“苏姜,记着我的话,好好活下去,我很心痛,这些日子以来,让你这么难过。但是,我没有不爱孩子,我知道你有孩子的时候,我很开心……,我通知周衍行了,他会来带你走。”
真的是没有力气了。
还有很多想说的话,还有很多很多。
苏姜脸色变了变,她意识到什么,眼泪突然掉下来,怔怔道:“孩子还在的。”
她进手术室的时候,哭得那样撕心裂肺,医生也是女人,懂她会有多痛,动了恻隐之心没有下手。
苏姜看见钟显的表情亮了亮,这一刻眼里似乎有星辰大海。
他说:“谢谢你啊,苏姜。”
谢谢你为了这个孩子做的一切一切。
谢谢你喜欢过我。
最谢谢你,去听了那场讲座,出现在我面前。
她的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他的脸上,砸得他心底发涩,某一角像被人活活撕裂,疼得要命:“苏姜,别哭,以后没有我强迫你了,跟周衍行走后,去找个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,再不济……周衍行也行。”虽然他不愿意那个和苏姜过一辈子的人是他。
苏姜心里凉个透底,说:“你什么意思?”
钟显道:“别动,树枝要断了。”
钟显道:“苏姜,再见了。”
苏姜其实什么也看不见,可光凭树枝那头突然轻了不少的重量,她就能知道钟显不在了。
一瞬间,潮起潮落。
他说,苏姜,对不起。
他说,苏姜,再见。
但他没说爱她,怕给她留下道德负担;也没有要她原谅,或许他自己也认为,他是不足以被原谅的。
苏姜的腿在这不算魁梧的枝头轻轻的颤,但她已经不害怕了。
可就是忍不住颤,心底发冷。
她突然想起他很早之前告诉她的话。
——苏姜,从这一刻起,你一定要相信我,你要信任我。
他在很早之前就给过提醒的。
这一刻她突然懂得,原来有种狠,不叫伤害,叫守护。
你我本一体,伤你伤我并无区别。
只是在最后一刻,他还是希望有点区别,就比如,让她好好活着。
……
钟易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,脸色一变,对许栩冷冷一笑:“自作聪明。”
然后立刻吩咐下属去救人。
许栩脸上早已经平静的如一块木头。
钟显死了,钟易不仅能和程纪在一起,就连钟氏也都是他的,不是比只对苏姜下手更好?
没想到钟易还是不满意。
她害死钟显,却一点自责都没有,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麻木的?
她喜欢的男人让她变成了魔鬼,变成了她自己最痛恨的模样。
她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,程纪慢慢的走到她面前,在她身边坐下。
这个女人连坐姿都这般妖娆。
程纪抽了根烟给她:“要不要试试?”
许栩接受了,第一口烟入口,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这种感觉,的确足够销hún。
“其实你并不爱钟易。”许栩盯着缭绕的云雾道。
程纪挑了挑眉。
“真正爱一个人,哪怕和他一起为非作歹,都不会背叛他。”而且她看到过无数次,程纪对钟意的眼神中,最大程度上是嘲讽,其次是恨。只有当着钟易的面,她才会装出些爱意。
程纪笑说:“爱得太过,就画蛇添足了,钟易没想钟显死。”
钟家的人看似无情,但又没有那么无情,钟易并不想害死钟显。
钟易想和程纪在一起,但又怕钟氏落入堂兄弟手中,所以想让钟显继承家产。他这么针对苏姜,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想让钟显彻底死心,好好当继承人。
这一点,是她看见钟易急匆匆出去时才突然顿悟的。
许栩惨笑:“你赢了。”
程纪说:“我们谁都不是赢家。”
钟易也不爱她,他只是有偏执这种病,而这种偏执恰好用在了她身上。。
但她要纠正许栩一点,她没有不爱钟易,只是恨太多,爱就少了。
……
苏姜被钟易带回来,是在半个小时后。
程纪见到她,对钟易说:“把她交给我管吧。”
钟易一刻都没有犹豫,他说:“好。”
程纪带着苏姜去了一个没有人的房间,里面没有铺床,显然没有人住这儿。
程纪倏地跪在了苏姜的面前,后者脱力的已经没有力气起来扶她了。
程纪说:“苏姜,这是我欠你的,你和钟显,我是害你们不能在一起的罪魁祸首。”
苏姜哑着声音说:“你不欠我什么。”
程纪眼角一弯:“当年你被绑架,开枪的人是我。”
——
四年前。
荒芜的废弃工场。
程纪被钟易带来这里的时候,里面被绑着一个女人,虽然看不见那双眼睛,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。
她轻轻的说:“你们是谁?绑我来……是要钱么?”
“如果要钱,我可以给你们,我认识钟显,他很有钱。”
原来是钟显的女人。
钟易在她耳边轻轻说:“杀了她,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。”
程纪抬抬眼皮,握着枪的手举起来,扣下扳机。
子弹入骨。
却不是在那个女人身上。
钟显倒地时引起恐慌,所有的人都没空理会苏姜,连钟易也是。
谁也不知道,钟显是如何会出现在这这里的。
但好在他们都戴着面罩,他认不出他们。
程纪有些慌,但钟易紧紧握着她的手。
她又回头去看钟显,却见他的眼睛不肯闭上,一直盯着苏姜所在的方向,他在很慢很慢的朝她爬过去,很努力的,在地面上蜿蜒出一道血迹,触目惊心。
程纪从来不知道,原来那么傲气的男人可以为女人做到这种地步。
他们很快走了,带走了钟显,留下了苏姜。
程纪看着钟易,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,他之所以让她动手,是想让她成为罪人,这样不管他要不要和她在一起,她都离不开他了。
她将是他最忠诚的奴。
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,她确定钟易不爱她,爱一个人不是毁了她,钟易只是不想让她离开。
她的一辈子啊,就这么完了,她是罪人。
钟显手术后,程纪在病房外听见钟易对他说:“苏姜我也救下来了,只不过她似乎去了另外一个人那里,嗯,就是h.k的周衍行……”
……
程纪说到这里的时候,苏姜早就泪流满面。
但她还是把前尘往事都说了出来:“你和钟显分开那三年,他没有跟郑琪在一起,而是一直在医院治疗。第一年,他经历过无数次抢救,每一次,都是从鬼门关里踏回来,他怕死了,就再也没有机会见你。”
每一件每一件,她都记得清楚。
她经常戴着口罩,装成护士,跟钟易进去看他。
苏姜绝望的闭上了眼睛。
难怪钟显恨她啊。
难怪。
他那样好,她还是不要他,他怎么可能不恨呢?
归根结底,还是她不信他的真心。
程纪说:“对不起。”
“我不要你说对不起。”苏姜边流泪边说,“我什么都不怪你,只要上天舍得让钟显没事,我什么都不怪你。”
她的人生还那么长,没有他的日子,她过不下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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