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婆，我找到芷曦的骸骨了，她现在就在外面的棺材里，我要不要请进来……小琛？你，你今天在家里吃啊？”班鹏宵跑到客厅才看到前方的餐厅里小舅子也在，吓得顿时放缓脚步，改成缓步过来。
餐桌上，寂静无声，但大家都同一时刻放下了筷子，连小奶包都放下了她的儿童筷，坐直了身子。
班鹏宵速度不算慢，没几秒就来到叶静安身边，看到他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女孩子，愣了一下，但也只是悄悄瞥了一眼，就快步走到妻子的另一边坐了下去。
“老婆，我跟你说，我长女的骸骨真的找到了。你不是一直让我去找吗？我真的有认真请人找，这不早上终于给我打电话说找到了。我刚刚从殡仪馆回来，我确认过了，就是芷曦不会错的。”
班鹏宵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，一口饮下，喘了口气，继续道：“这下真的太好了，芷曦的骸骨找到，我们都可以松一口气了。过去的那些事情，大家都可以放下了吧？”
真的太好了……
可以松一口气了……
可以放下了吧？
班芷曦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地收回到腿上，狠狠握住。
她不难过的。
早就不难过了。
她早就知道她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。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拖油瓶而已，是他的累赘，时刻会影响他做叶家的乘龙快婿。
早就不奢望父爱了，她难过什么？
可眼睛还是红了，眼眶酸地厉害，眼泪憋不住要掉下来。
“爸爸，你真的是我的爸爸吗？”班芷曦真想冲上去大声问一句。
那些年，她被叶静安关在昏暗的储藏室里打，班鹏宵只会躲在窗下偷偷抹眼泪。
她也曾对他抱过希望，可他只会说“曦曦，爸爸也没办法。我们寄人篱下，爸爸弄不过叶家的”。
“曦曦，你忍一忍，忍一忍就过去了。”
“曦曦你还是孩子，你做错事她才会打你的。”
到后来。
他说：“曦曦，我太太是千金大小姐，有点脾气是正常的。你要乖，你看她平常对你挺好的。”
呵——
班芷曦一直想问他一句，她到底做错了什么，要从小受到这样的虐待？
“老婆？”你不开心吗？
班鹏宵见妻子没反应，手下意识抓了抓头发，心中奇怪极了。
他妻子过去五年每天都要问候一遍，现在长女的骸骨找到了，最开心的应该是她才是，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？
他悄悄抬头，想看看对面叶璟琛的反应。只是目光一晃，看到一桌子的点心，眼眸顿时亮了亮。
这么多，终于可以放开了吃了。
“小琛心情应该挺好的吧？”班鹏宵心里有些沾沾自得起来。
这五年叶璟琛虽然没有提起过班芷曦，但他就是知道叶璟琛很关心班芷曦的事情，不然怎么会在那丫头跳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下，把丫头的名字列入宗谱呢？
叶家的族谱，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的。像他入赘叶家那么多年，都还没资格把名字写进去。
但下一刻，他脸上的自得一僵，身子吓得抖了抖。
叶璟琛的表情好可怕。
班鹏宵这才发现他身边除了那个小孩子，还坐着一个戴着口罩，穿得非常鲜艳的女人。
“挺漂亮的。”班鹏宵偷偷摸摸瞧了两眼，冲班芷曦挤出一个笑容，做贼一般低下头，拿起筷子给自己加了一块拉丝牛肉包，口水咽了咽，见叶璟琛没动筷子，讷讷地放到了碟子里。
他没认出她……
班芷曦自嘲地笑了笑，脸上表情逐渐变淡，直至面无表情。
叶静安一眼就认出了她。
而她的亲生父亲，面对面相视，却一点反应都没有。
“班芷曦，你可以对这个人死心了。”
班芷曦垂眸，拿起筷子，慢条斯理地戳着之前叶璟琛夹给她的墨鱼汁肠粉。
苏澜嫣全程目睹，听到班芷曦确定死了的消息心里是高兴的，可看到现场的气氛，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，学着班芷曦的样子，低着头拿起筷子拨弄自己碟子里吃了一半的点心。
“老婆？”班鹏宵也觉察出不对劲了，悄悄拉了拉叶静安的袖子，有些不安起来。
叶静安全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，好像老僧入定一般，没有任何反应。
此时，有一双稚嫩的眼睛，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班鹏宵。
天真，懵懂，在这一刻都不见了。小奶包的脸上呈现着与五岁小女孩不符的冷漠，眼底似透着一团火光。
委屈和愤怒在她小小的心里快速蔓延，那团像火山一样将要爆发。
忽然，她稚嫩的小手伸出去，握住了叶璟琛搭在桌子上的手。坚定，决绝，小小的孩子竟然会有这样的情绪。
几乎是她的小手伸过来的那刻，叶璟琛的大手一翻，包裹住了她的小手，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身子，将她从儿童椅上抱了出来，放在自己腿上。
小奶包与班芷曦紧挨着了，白白嫩嫩的小手握住母亲的手。
小家伙手心很烫，跟叶璟琛一样温暖。
班芷曦握住她的手，将她抱了过来。
小奶包在她怀里蹭了蹭，小手搭上她的口罩，勾住了弹力绳，扭头冲着班鹏宵，声音清脆，带着奶音。
“姥爷。”
班芷曦没有阻止。
束缚从脸上消失，如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心。
她目光平静，望着对面的班鹏宵。
“爸爸。”
“我回来了。”
“咣当……”苏澜嫣的筷子跌在碟子上。
班鹏宵愣了两秒，目光聚焦在班芷曦脸上，瞳孔猛地一缩，在椅子上扑腾了两下，大喊：“诈尸啦！”
随即两眼一翻，人就顺着椅子滑了下去。
没有人扶他。
班芷曦嗤了一声，低头，夹起戳碎的肠粉，仔细咬了一口。
“嗯，味道不错。”她喜欢墨鱼。
“班……班芷曦？”苏澜嫣见鬼似地盯着班芷曦的脸，“你不是……骸骨……不是……”
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，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，腿撞倒了椅子，发出“嘭”地一声巨响，吓得几乎也要跟着班鹏宵晕过去。
没有人在意她。
班芷曦给小奶包喂了一口香芒布丁，小家伙眼睛放光，小嘴巴蠕动两下，就迫不及待地咽了下去。
班芷曦见她这狼吞虎咽的样子，捏捏她胖嘟嘟的脸，把勺子里的布丁给切了一大半回去。
小奶包嘴巴一噘，可不高兴了。
旁边，叶璟琛拿着一只精致的骨瓷大花纹茶壶，给班芷曦倒了一杯红茶，又给娘俩夹了几样点心在盘子里。
面对刚才发生的一切，三少丝毫没有一丁点意外的样子，神态自若。
“他果然早认出我了。”班芷曦撕开手撕牛肉包，盯着里面肥嫩的牛肉叮，郁闷地想，“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？”
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，是在警局。
那时候，他回来抱小奶包，与她几乎面对面。
班芷曦悄悄瞥了瞥一样样给她夹点心的叶璟琛，脑子里回忆着那天的情景。
似乎，那天他走的很仓促，身子也僵硬地很。虽然看她的眼神很冷漠，但现在回想，又像是认出她后不敢看她，匆匆避开了似的。
叶璟琛反应速度一向这么快，对什么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。
好想按住胸口那乱跳的心脏。
班芷曦感觉脸烧起来了，低下头不敢再乱想。
对父亲的失望，似乎也被那些乱跳的悸动给抵消了。
“叶璟琛，如果哪一天我们失散了，你会不会认不出我？”
“死也不会。”
原来，他没有骗她。
只是这个混蛋，明明认出她了，竟然当做不认识，还抢她的女儿。
班芷曦脑子里有些乱，不知道叶璟琛到底知道了多少。
至于那位晕倒在桌子底下的父亲，班芷曦眼神一暗。
原谅谈何容易。她当不了圣母。
而对面的叶静安，从头到位一副冷淡端庄的模样，没有因为丈夫闹出来的笑话而改变脸色，更没有做出其他反应，就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，机械地吃着早餐。
班芷曦期间观察了一下她的反应，心中暗暗升起几分警觉。
这个世界上，怕是见过她另外一面的她才真正懂这位继母吧？她知道这样的叶静安，绝对更可怕。
一个不小心，她下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大家各自怀着心思吃着早餐，唯有苏澜嫣失态撞倒椅子后，站在原地走也不是，拉起来坐下继续吃也不是，最后干脆怵在桌子边上，低头小声啜泣起来。
“对不起，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怯怯的声音，充满了委屈。
班芷曦忽然发现，她这蠢样子，简直跟以前的她一模一样。
不对，她以前有这么蠢？
不免有些嫌弃自己。
也不知道苏澜嫣怎么想的，班芷曦记得第一次见到苏大小姐的时候，明明是一个成熟有魅力的名媛。
这一餐饭，吃的人有些心力憔悴。
班芷曦在吃饱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大事——她曝光了！
曝光地彻底，把自个完全地暴露在最大的威胁面前了。
她来之前做过最坏打算。
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被叶璟琛知道她没死。叶璟琛是人害怕，但也是在这个家里对她最好的人，从来没害过她。
可没有最差只有更差。
班芷曦做梦也没想过，因为她亲爹，她暴露地这么容易。
胡思乱想着，等到回神的时候，她已经被叶璟琛牵着站在院子里那辆骚包的红色房车面前了。
叶雨彤就跪在车边，原本一直乖乖闭着嘴，当看到被叶璟琛牵着过来的女人的脸时，跟失心疯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，指着班芷曦大叫：“你果然没死！”
“班芷曦你没死就好，你给我等着，我一定要让你跟我妈妈道歉，你这个白眼狼怎么可以那样说我妈妈……唔唔……”嘴被捂住了。
班芷曦笑了。
没想到在这个家里，唯一想她回来的，竟然是叶雨彤。
她从叶璟琛手里接过小奶包，弯腰钻进了房车后座。
但刚一进去就后悔了。
叶璟琛跟在她后面，也上了车。
班芷曦：“？？？”
怎么办？
他会不会问她些什么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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